这是四位音乐人的即兴时刻
1912，一则职业棒球报道中，棒球手打出的不断摆动、无法预估路径的球称为 “jazz ball”，这是“jazz”一词首次以书面形式被记载——但彼时的“jazz”与后来我们熟悉的爵士乐还没有必然的联系，尽管早在19世纪末期，爵士乐已悄然出现在新奥尔良的社区里。
经过一个世纪的发展，爵士乐已渗透在文化生活的方方面面。它是意象也是方法，与不同内容碰撞、融合，催生出新的文化现象。随性而起，尽兴而归，在意想不到之中摇摆，在即兴之中忘情自我，或许就是爵士乐最大的魅力所在。那些跳跃的切分音符，那些灵敏的流动触觉，无论是台上还是台下，抽象不是无法描述，而是自由生长。爵士演奏乐手的“即兴”之路，也充满着偶然与巧合，但“爵”路的精彩，恰恰是一种无法预测但源源不断的生命力。听到的，看到的，想到的，一切都能成为自由的交流方式。
《NYLON尼龙》邀请四位音乐人共奏爵士乐章：入围金曲奖的R&B新声吕彦良、任教于音乐学院的爵士音乐人陈晓俊、携爵士曲风活跃在地下电子乐现场的Leonwill、演奏自如即兴的吉他少年刘沛坤，他们正在构建一个耳目一新的音乐世界。
“我除了音乐，好像其他什么都不会。”看似带着自嘲，实际上将玩音乐变成人生志业，早已是陈晓俊最乐此不疲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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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因为在同学家看到吉他而一见钟情，但家人并不支持，陈晓俊是靠着同学的“借款”去开启自己的学习生涯。直到22岁那一年，陈晓俊碰到了自己的恩师廖季文，并戏称为走上了“爵”路。但尔后的十几年间，在这场即兴的旅途中，陈晓俊反而日渐变得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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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节奏摇摆，在旋律中纵情，在陈晓俊看来，即兴并不代表随意，“所谓的即兴在开始时都是有准备的，无论你练的音阶、琶音、和弦或者扒的各种大师的句型等等，弹多了很多东西也会变成你的手癖。”除了弹奏，陈晓俊觉得“学会听”也是爵士乐真正即兴的乐趣所在，尤其在室内乐的多重合奏之中，只有听懂了伙伴的表达才能给予更好的反馈与互动。“所以优秀的乐手需要具备好的耳朵。”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爵士乐包含了丰富的和声、音阶和各种乐器的即兴演奏，在变化之中直抵惊喜，这也是陈晓俊为什么说，“爵士乐让我听懂了所有音乐”。
成为爵士乐手后的陈晓俊，有两年每周都保持着4-5场演出的高强度节奏，那段时间虽然对他的演奏、演唱、舞台经验有很大的提高，但也会碰到创作瓶颈的问题，所谓“即兴”也会成为一种“重复”。“演完那阵我停下来了很久，写歌创作重新回到学生时代练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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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陈晓俊的第一张创作专辑《初心》发布。“ 虽然我是一个吉他手，但唱歌一直是我很喜欢的事情，出一张原创流行专辑也是我从小的梦想。”这张打磨了三年之久的专辑，每一首都是陈晓俊回望自我的“初心之作”。陈晓俊当时还邀请了陈楚生担任《那件与我无关的事情》的制作人，即便生活中两人是无话不说，情投意合的好兄弟，但在音乐上，依然会为编曲是3拍子和4拍子这件事上争论了一个多月。陈楚生甚至笑言，“晓俊你的这首歌我做的比自己的还用心了，如果你再不满意我就没办法了。”即便直到最后录唱环节，陈晓俊也坚持一句句去录，耗费大量时间去打磨专辑的细节。“但现在想想真的很值得，因为在这个过程中，自己一定是进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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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心》的第一首歌《2037》是创作于陈晓俊在俄荷拉马州的203公寓之中，记录自己在美留学时的心酸艰难与快乐成长。诚如经历，体验，是陈晓俊爵士创作的灵感源泉，同时也是对生活酸甜苦辣的另一种加冕。除了作为爵士乐手，陈晓俊如今还进入浙江音乐学院成为流行音乐系的教师，如同最初将陈晓俊带上“爵”路的恩师一样，他现在所希望的是把自己擅长的东西和大家分享。“音乐带给我生活的最大变化就是让我永远保持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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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他受Wes Montgomery, Joe Pass, Pat Martino等传统爵士吉他大师的音乐影响，在经典中理解爵士。如今，除了会了解Jonathan Kreisberg, Kurt Rosenwinkel这类现代风格的乐手外，他也在不断吸收不同类型风格的音乐灵感，无论是流行、摇滚、放克。在陈晓俊看来，“爵士乐虽然来自于美国，但如今早已经是属于全世界的音乐。”
只是单纯地想着把音乐做好，过去、现在、未来，顺其自然地保持热爱，是陈晓俊的“即兴”之道。“我人生中最即兴的事情，就是我一直在‘即兴’。”
小时候家中新买的一台钢琴，让刘沛坤与音乐开始变得密不可分。而10岁那年，因为维罗纳郎朗独奏音乐会的一位暖场嘉宾，则让他第一次接触到爵士乐。当时的刘沛坤只觉得爵士乐晦涩难懂，让人望而却步。直到初中开始学习吉他之后，他的叛逆因子再次被这种不拘一格的声音所触动，爵士乐成为他另一条探索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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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钢琴到吉他，从古典到爵士，转变的除了是音乐技法的表达与呈现，同时也是一种人生态度。“我不确定是爵士乐给我带来的改变，还是它在某种程度迎合了我的本性，对我来说即兴是一种生活态度。”坦言自己并非是个冒险精神十足的人，刘沛坤更喜欢拥有对于事物的全局感和操控感，但在可控范围下去尝试探索一切可能的边界，也是他所认为的“即兴”。“在你对事物整体性有十足的掌握时，为何不尝试“犯点错”呢？”但当然，在他看来，即兴并不意味着毫无章法地试错，更不是不负责任地乱来，“寻求当下的变量与灵感迸发，我觉得这种探索感正是即兴演奏最大的魅力。”
一再重申“掌握感”的刘沛坤，始终强调大量的练习和积累，也是即兴灵感很重要的来源。因为在练习的不同阶段，也会改变对于整体性的认知。“即便是相同的曲子，在即兴中可以做的尝试也会越来越丰富。”与此同时，他也认为聆听也是爵士乐手极为重要的能力。“在即兴的时候时刻留意着其他乐手，这样才能让自己的即兴与其他人的演奏成为一个真正的整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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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厅、音乐节、餐厅、爵士俱乐部，刘沛坤曾经的演出场景非常丰富，不同舞台的气氛、声音效果以及观众和其他乐手之间的距离，都会带来独一无二的经验与感受。对于他而言，俱乐部的演出不仅拉近观众与乐手的距离，直观地感受到目光与律动。松弛的氛围也让即兴变得更有意思，有意想不到的惊喜。而在他看来，爵士乐的魅力，恰恰是在于非专业人士也能在当中找到到共鸣与乐趣。“如果觉得听爵士乐唱片太过于单调，那就周末约几个朋友一起去爵士酒吧，近距离感受一下现场爵士乐的魅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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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s Montgomery, Dexter Gordon, Bud Powell, Joe Henderson, Herbie Hancock, Kurt Rosenwinkel…… 每一位不同时代、不同乐器的爵士乐大师都有与众不同的声音与特点，刘沛坤也正在尝试聆听和吸收各种各样的声音。在张雄关老师致敬Pat Metheny的演出中，他也尝试扮演了multi-instrumentalist的角色，在乐队中负责吉他以外人声、打击乐的角色，诚然也是另一种“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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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传统爵士以外，如今刘沛坤也经常与不同的音乐家合作现代爵士、放克、灵魂乐或是R&B音乐，体验的音乐元素的可能性。而在个人演奏之中，他也在尝试在多种语境之中吸收各式语汇，创造属于自己的声音。仍然是学生的他，未来的路，无疑也充满着可能的“即兴”。
简单、直接，刘沛坤对自己的形容只是一个“弹吉他的人”，但朴素的计划却有着另一种即兴自由的魅力：我想好好练琴，好好吃饭，继续做我喜欢的音乐。
18岁发行了第一张专辑《Fresh Soul》，不到一年后获得了金曲奖最佳新人的提名，20岁时因为录制一档综艺的片段出圈，走入大众的视野——吕彦良Matt的人生像他所喜爱的音乐一样，“自由、流动、舒适”，充满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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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吕彦良呈现在荧幕前不爱说话的“佛系”形象如出一辙，生活里的他也是一个讨厌社交，更喜欢独处的人：“我喜欢自由自在的感觉，但有时候又太过于天马行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大多数时候，吕彦良的一天也过得很随性：可以起得很晚，可以什么都不做，也可以有灵感的时候做一天的音乐不睡觉。“最好不见人，我的一天就是自由自在就好。”吕彦良说。
无需与外界社交，在卧室里潜入音乐的世界，便可以获得满足和自在——这种性格里的松弛感，也在吕彦良创作的音乐里得到体现。他从R&B、Jazz、Funk、Hiphop等音乐中汲元素，创作出旋律丰富、灵动的都市感R&B。一直以来，吕彦良对R&B的理解一直没有改变：“很chill，能让人静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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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爵士乐因不受拘束、自由和即兴，也是吕彦良喜欢的音乐类型。“即兴是一个很美好的东西，这个是由当下的情绪发散开来的，是和弦和音阶的自然组合和变换，也是节奏或者乐句通过积累自然产生的自己当下的版本。”这在吕彦良的音乐创作里也能窥见——在他的歌曲《Did I?》中，他直接用钢琴来了一小段爵士味儿的 solo ，与他慵懒的声线相融合。“我认为爵士是自由的，在创作中我融入了很多受爵士影响的和声及旋律。但我觉得没什么东西是绝对的，一切都可以是爵士。”
但如今他的音乐不仅仅只局限在风格，面对音乐，他有自己的创作标准：“我逐渐认为音乐没有特定的风格，我也不需要去遵从风格的框架或是做成大众的期许成为某一类型的歌手。我会让自己接纳新的东西，不去想怎么写歌才是正确或错误，一切只需跟随着自己的心和审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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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彦良散发出的独特的气质，也许要归功于他的过往经历。7岁时，吕彦良在只听一遍的情况下就能翻弹方大同的《春风吹》；14岁时，便开始用Logic Pro X创作House歌曲；20岁，是大部分年轻人在上大学的年纪，吕彦良已经从独立音乐人到签约音乐厂牌，得到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舞台的演出机会……外界形容他是“天赋型音乐人”，当被问到如何看到这个形容时，直率的他表示了肯定。他认为天赋并不罕见，它会在很多人身上出现：“我认为天赋和机遇是分不开的，机遇也就是常说的‘天时地利人和’。除此之外，适当的努力也会有正向的影响”，他说。不过随之又话锋一转：“但也不要太努力，会适得其反，懂的休息和反思很重要”——这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又十分贴合他松弛的性格。
至于之前常常被翻出来为了综艺效果的那句“要在25岁拿格莱美”的豪言壮语，他内心的想法更为真诚：“ 18岁的我也没有想清楚任何事情。音乐不需要用奖项来证明，我现在的目标就是做出让自己满意的专辑，而不是为任何别人的标准。”目前吕彦良正在筹备第二张专辑，闲暇之余也在练习台球。一切就如同他所喜欢的方式正在进行着：松弛，自由，只为自己的内心，不为任何人的标准。
电子音乐人LEONWILL把创作音乐看做是“写日记”，随性而日常。平日里，他习惯预先把歌做好，经过一段时间的“临摹”，不断找出歌里的关键元素进行拼凑，最终成型——这也是LEONWILL音乐现场里那些充斥着底噪与失真，激荡出空间与体验感的音乐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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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前，在上海的“阴阳YINYANG”酒吧里， LEONWILL与老友Mike合作了一场Jam。在近两个小时的演出里，没有排练的情况下，完全凭感觉的即兴，不断以音乐完成对彼此的试探与融合。Jam指的是爵士乐手之间不预先进行排练准备，即兴呈现的演奏现场。Jam的活跃时期要追溯到上世纪40年代的纽约——其中，Minton's Playhouse（明顿酒吧）是当时爵士乐手的据点。“制作固定的歌曲久了，现在很喜欢这种意外的碰撞”， LEONWILL说。
活跃在各个城市Club舞池及音乐节舞台上的DJ和从小学习萨克斯的“Jazz Cat”，两种看似完全不同的身份，毫不违和地重叠在LEONWILL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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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LEONWILL在偶然之中选择了吹萨克斯，高中时选择了古典乐，随后到美国系统地学习爵士乐。“爵士乐对我来说是思想上的自由，人与人没有隔阂的交流，是对所有事物美的剖析，让我明白万物是流动的、没有定义的。”
美国黑人小号手Miles Davis是影响最深的LEONWILL的爵士音乐家。“听他的音乐我知道了空间的重要性。如何做减法？每个元素摆放的位置与出现的时机都很重要。”极简的音乐风格也体现在LEONWILL的创作中：“做音乐的时候直白的流露出每一个音，不过分思考。好的音乐很简单，也很难做。”有意思的是，Miles Davis也曾为了看萨克斯手Charlie Parker的Jam，而出现在40年代Minton's的坐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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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LEONWILL在美国学习爵士乐的期间，他下载了Ableton自己捣鼓，养成了用电子设备做音乐的习惯。回国后在成都TAG俱乐部接触到了“跳舞音乐”，才慢慢开始听电子乐。尽管有爵士乐背景，但LEONWILL从来不会在音乐里刻意地加入显而易见的爵士元素——但听过他现场的人们，一定能听出他的音乐里受传统爵士乐影响的部分。对于LEONWILL而言，爵士乐是架构，帮助他构建着对音乐的感知。他有一个更为感性的比喻：“爵士乐像一位母亲，母亲用爵士乐教会了我如何去思考使用音乐这门语言。”
上海的Heim、SYSTEM，北京的wigwam，大理的POOLS…… LEONWILL辗转在国内的地下音乐现场，接下来也会在成都TAG开启最新REMIX EP《Sub Fairy》演出。每次去到一个新空间都给他带来兴奋感，也感受到不同地方的音乐的发展与当地人的性格密不可分。他更喜欢在居住的城市演出，“就像在家里和家人一起分享一样，不会有疏离感。”除此之外，他感受到音乐现场的 “最佳氛围”需要听众与演出者共同决定——保持开放的态度，在音乐里享受当下。“每个现场都只有一次，彼此会在这个时间相遇、连接是一件很美的事。保持彼此的尊重和空间主人的尽心安排是重要的”， LEONWILL说。
摄影：胡加灵
编辑：Echo Xiao
文字统筹：于妙妙
采访、撰文：欣然、Menshevik
造型：66（吕彦良、Leonwill）、倪 nini（陈晓俊、刘沛坤）
发型：李雯雯（吕彦良、Leonwill）、Archie@andycreation （陈晓俊、刘沛坤）
化妆：李雯雯（吕彦良、Leonwill）、Lissi（陈晓俊、刘沛坤）
制片：文滔（吕彦良、Leonwill）、Tin at RUBATOo STUDIO（陈晓俊、刘沛坤）
造型助理：Lu（陈晓俊、刘沛坤）
场地鸣谢：303 ArtStudio（陈晓俊、刘沛坤）